#銅鑼灣 厚誠街,人稱「食街」,一個男人,獨自坐在餐廳戶外餐桌最顯眼位置。突然,他克制地低叫一聲:「啊, Tina !」
鵝自作主張替男人告訴 Tina ,「你的粉絲叫你。」短髮粗框眼鏡,數十年如初的形象總監,回頭問:「係咩,邊個?」她往回走了兩步,張望一下,又轉頭繼續向前行。
那是今年一月一個下午,下午茶時間也過了。那個男人,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一點香港城巿久違的閃爍,誰知,半分鐘就消逝。不肯定 Tina 有沒有看到他,鵝只管跟着她走,不知後面那臉孔有沒有掛着特別張揚的失望。
今時今日, Tina #劉天蘭 還是左飛巴黎,右飛東京。百忙中,仍然樂意應約,跟鵝散步,帶鵝看看她的銅鑼灣。五呎八吋高的她,一直行,鵝一直跟,唔駛急,但一定要快。鵝腳短,頻率步數一定比高妹多。
「有次外國回來的朋友來探我,是下雨天,很冷的冬天,大家瑟縮着,於是坐下來喝咖啡,吃點東西,那個下午茶的時光很愉快。」 Tina 跟鵝傾偈,記起悠閒,記起朋友。實際地說,她現在仍然來食街,只因這裏是個方便的聚腳點。她在那裏光顧的餐廳,基本上只選兩間:一是朋友開的餐廳 El Born,一是她喜歡的咖啡店 Le Colonial。
生活一點一點鋪墊,這是她近年的食街回憶。跟食街平行的 #百德新街 ,其實是 Tina 小時候居住的地方。住這條街日子的總和,組成她的童年和少女時代。鵝好奇,現在坐在食街飲咖啡,會不會有坐在屋企附近的感覺?
「無。」她說。
食街外的銅鑼灣海旁,吹着舊日子褪色的氣派。除夕子夜禮炮,怡東酒店海景餐廳、套房,加上維港景色,這個海邊的氣質,讓自己浮高了半層似的。現在酒店消失了,向西走小段路,就是白色主調外牆的華廈大廈,䇄立在黃金地段,帶着得體的滄桑。
從前從前,每當鵝散步時途經這群海景老樓,總好奇裏面到底住了甚麼人?
一個地方,也是一個人的起點。眼前的劉天蘭,四歲以前就是住在 #華廈大廈 。這幢有約65年歷史的近海住宅大廈,斯文安靜。 Tina 說,她出生時住北角,後來才遷入銅鑼灣。說到這裏,難免記起爸爸,也記起媽媽。
爸爸劉芃如在四川大學外文系畢業,任職助教及外文系講師七年,之後獲獎學金到英國列斯大學(University of Leeds) 修讀英國文學,回國前被勸留在香港發展,先任《大公報》國際版編輯兼《新晚報》翻譯,後奉調創辦英文月刋《東方地平線》(Eastern Horizon),任職總編輯。媽媽楊範如,當年帶着兒子劉天均來香港團聚,之後就有了姐姐天梅,和么女天蘭。
有段時間,一家五口加傭人住華廈大廈,雖然不是半山區,但臨近維港,在60多年前,大抵是頂級中產了。可是, Tina 的華廈大廈印象,幾乎只有爸爸留給她的兩個影像,像超短的快樂動畫:「一是爸爸上班前,在門前跟我揮手說再見。」另一個,是爸爸一匙羹一匙羹的餵她。
Tina 在維園小食亭跟鵝一起吃 #蓮花杯 時,做了兩次送匙羹到嘴邊的手勢,讓鵝嘗到她過去與現在的親情雙重賞味。除此之外,爸爸的樣貌臉容,都留在硬照上。
在1962年 Tina 四歲那年,爸爸出差參加埃及國慶大典,途中遇上空難喪生,不久,在《新晚報》當副刊編輯及寫稿的媽媽,帶着大哥、姐姐和她,還有小狗噹噹,跟傭人萍姐,遷出華廈大廈,往後搬了數次,但依然住在百德新街,包括 #華納大廈 。最後媽媽用爸爸的殉職撫恤金,買了同街大丸樓上13樓 的 #華登大廈 ,一家人在這單位居住至1974年移民加拿大。
現在,華登大廈露台面向崇光百貨的那幢樓,是後來才建築的。 Tina 的成長時期,一直住在熱鬧的娛樂商業購物街,幾分鐘步程,也可走到相對安靜的 #維園,地理上,有點像她家的後花園。
在維園童年照裏,有快樂孖辮妹 Tina 抱着小狗噹噹,也有小妹畫畫的時刻,雖然,爸爸已經永遠在框外,但維園裏,依然留下三兄姐妹的快樂童年。其中,在水池前面花圃中間的小斜坡,就是 Tina 和姐姐天梅當年玩踏板車的刺激軌道。那天,她在鵝面前,雀躍重踏那條「追趕跑跳碰」之路。七十年代末溫拿樂隊演出過一齣電影,正是以《追趕跑跳碰》命名,同名歌曲,在香港文化中久違了,今天,成了劉天蘭維園童年的動感敍述。
作為六十至七十年代的維園街坊,移民後又回流,至1989年以後, Tina 跟不少香港人一樣,六四到維園,是不能迴避的過去。現在, Tina 一年一度的維園約會,已變為逛年宵花巿。如果替她照顧女兒岑寧兒的胡 Aunty 身體許可, Tina 和女兒會約胡 Aunty 飲茶,然後一起到維園買年花。水仙的香氣,一年一度少不了。
香港變遷速度快,是城巿特色之一,銅鑼灣多年來的轉變, Tina 看在眼裏,感覺不大。事實上, 八十年代回流後,她也搬屋好幾趟了,住過九龍,住過港島,其中也住過大坑豪園,在她心目中,那是屬於銅鑼灣的。而對上一次搬家,就是從薄扶林搬到現居肇輝臺。家在銅鑼灣,已成過去。只是,在生活上, Tina 仍然經常出沒銅鑼灣,這是她喜歡、感覺親切的地方。
現在,她依然不時會去 #太平館飡廳 吃燒豬髀飯,如果想看書買書, #希慎廣場 的 #誠品書店 是個方便的選擇。偶然在銅鑼灣看齣電影,不為甚麼,一切都是看需要、路線和方便。從司徒拔道肇輝臺到銅鑼灣,是方便的日常,不是經常。一程專線小巴下山,很快能到利園山道一帶鬧巿,不下車的話,就直去灣仔街巿,那也是她買鮮花的地方。如果在銅鑼灣下車,她不時會光顧鵝頸橋的花檔,桔梗是心水之一,其他的,看花期季節做選擇。
在 Tina 的生命版圖裏,童年、成長後的工作或創業地方,都先後交織在銅鑼灣。早年《 #號外 》的辦公室位於波斯富街,她曾在那裏上班任編輯。之後,她在 #ESPRIT任形象總監之時,旗艦店就座落在興發街;近年她創辦時尚配飾店 Tina’s Choice,則選址於 #利園 。
居住的與工作的,生活的與消閒的,加起來,就是劉天蘭與銅鑼灣的半生緣。其實, Tina 也不只一次寫過銅鑼灣。銅鑼灣對她的意義,這一次,淺淺幾筆,重新界定、總結,也說出心裏話。以下,是 Tina 寫給企鵝的 memo:
「在銅鑼灣長大的我,對她滿載著溫馨舊日記憶和感情,成年後也曾於不同階段欣然選擇在她範圍內居住過工作過,只因親切。
眼前的銅鑼灣,和六七十年代那份從容大相徑庭,她老早已變成熱鬧的飲食娛樂購物商業區,老實講,比從前俗氣多了,不過不影響我對她的感情
,她是我偏心喜愛的地方。
我熟悉她的大街小巷
我懷念她的優雅大方
我喜歡她的中西合璧
我記得她的萬人空巷
我珍惜她的小人小物
我目睹她的滄海桑田
我婉惜她的不比從前
但我仍喜愛我的鄉下銅鑼灣」
曾經走遠,今天仍然有緣在童年成長的地方出沒,最能牽動 Tina 的,還是人。高妹的衣著,多年以來,像是她的性格,總是黑白分明。但對着認識半世紀的街坊,鵝看到,她會從心笑出溫暖來。她仍然會到怡和街 #華生文具公司 買文具,那是從小就光顧的店子,最近因為愛上collage,高妹又跑去買了把鐵尺做工具。
鵝不也跟 Tina 走了一趟銅鑼灣地貌拼湊旅程?在道別前,她帶鵝到 #利園山道 跟車仔檔主玉姐打招呼, Tina 叫她襪婆 。 Tina 小學參加女童軍時,已幫襯襪婆買及膝的白色長襪,當時,年輕襪婆比她高;現在的襪婆,挺起腰身,還只及 Tina 肩膊高一點。這個婆仔,在同一條街賣襪最少五十多年,是活生生見證銅鑼灣歲月的性格人物,如無意外,她這門街檔賣襪馬拉松生意,會繼續下去。
如果說銅鑼灣是 Tina 的鄉下,半世紀後,仍能在同一條街上找到天南地北無所不談的故人,鵝認為,那是幸福的。
故鄉,是離開了又想回來的老地方。 Tina 的老地方,有如此一個老舊的人,天天守着同一地點,每次經過,故人總是安好地做相同的事,過相同的日子,超渡風雨,臉上卻又風雨無痕。她與她,無須擇日,在最胡鬧的下午,突擊見面,講一下無遮掩的笑話。有時交換秘密,心裏堅信大家都不會出賣對方。這麼一種交往,又豈只相識一場。
銅鑼灣散步最後一幕,是襪婆對 Tina 的金石良言,老式,但係幾啱聽。「我叫佢一定要儲番個錢,唔好亂花啊,好難再搵㗎。」還有,「唔好退休,我都未退休,你退乜嘢休?」
襪婆已經80歲, Tina 還小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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